經濟觀察報 記者 張銳

低空經濟的繁榮時代正在拉開序幕。

5月23日，在第九屆世界無人機大會現場，深圳聯合飛機科技有限公司（下稱“聯合飛機”）一款“鉑影T1400”重載無人直升機完成全球首發，其最大有效載荷可達650kg，載重200kg條件下續航時間大于8小時。

當天，聯合飛機副總裁孟月華向經濟觀察報記者表示，無人機在物流運輸、應急救援等領域的應用正在逐漸擴大，上述產品大載重、長續航的特性適用大型運輸或救援場景，如搭建空中基站、恢復通訊，或調運傷員、投放物資等。她認為，2024年是低空經濟的元年，今年則是低空經濟“從示范到試點”之年。

4月底，在廣東匯天航空航天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小鵬匯天”）一場飛行汽車“陸地航母”的試飛現場，小鵬匯天合伙人林森才對經濟觀察報記者稱，該款產品將在明年第二季度大規模交付，售價在200萬元以內，“主要是用來體驗，讓客戶看到產品和落地場景”。

2024年，低空經濟被首次寫入政府工作報告。此后，中央部委、地方政府密集出臺支持低空經濟發展的相關產業政策和發展規劃，中國低空經濟產業發展迎來政策支持關鍵期。

在曾任中國民用航空華北地區空中交通管理局黨委書記的航空領域專家許超前看來，當下正是中國航空制造業在國際市場快速崛起的時刻。其中，無人機、eVTOL（電動垂直起降航空器）、無人飛艇等已顯示出較強的競爭優勢。

“前半場看歐美，后半場看中國。”4月底，許超前在廣州一場低空經濟研討會上說。

盡管低空經濟已呈現千帆競發的勢頭，但業界普遍認為，中國低空經濟基礎設施建設匱乏，許多行業標準的制定還處在空白或滯后狀態。

5月24日，深圳市大疆創新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大疆”）高級企業戰略總監兼新聞發言人張曉楠回復經濟觀察報稱，低空經濟現處于起步階段，在各個領域的落地、相關政策保障及可持續應用仍需關注。

eVTOL領域頭部企業億航智能（NASDAQ：EH）副總裁薛鵬在與徐超前同場研討會上也提出，低空經濟還處于從低空“不經濟”邁向“經濟”的過程中。

低空經濟的發展將面臨怎樣的機遇與挑戰？

過去一個月，經濟觀察報記者參與多場低空經濟領域的研討會，并采訪頭部企業管理層、研發人員以及行業專家，從低空經濟的核心飛行器無人機行業應用進展、eVTOL/飛行汽車的商業化，以及低空經濟的基礎設施和綜合管控平臺建設難題、保障服務體系缺失等方面，探究企業在低空經濟落地業務中的嘗試與思考。

低空經濟行業應用漸起規模

中國國際金融股份有限公司（下稱“中金公司”）發布的研報指出，低空經濟是以低空空域（通常是指地面以上1000米以內的飛行區域）為依托，以有人駕駛、無人駕駛航空器等低空飛行活動為牽引，涉及低空飛行、航空旅游等眾多行業的新興領域。其中，飛行器和空管系統是低空經濟發展的基礎；低空經濟的商業應用有望遵循“載物—載人”“旅游—交通”的順序漸次展開。

工信部賽迪研究院測算，2023年中國低空經濟市場規模約為5060億元，并預測2026年市場規模有望達萬億元。

上述數據之下，是低空經濟企業在落地業務中各展所長。

大疆方面提供的資料顯示，該公司自2013年開始將無人機技術應用于行業領域。截至目前，全球已有100萬用戶使用大疆行業應用的產品或服務。

深圳聯合飛機科技有限公司（下稱“聯合飛機”）是《2024年胡潤全球獨角獸》航天領域的企業之一。

聯合飛機副總裁孟月華向經濟觀察報記者表示，該公司2012年成立以來主要聚焦軍工領域的產品研發工作，2024年開始進入民用航空市場。按照目前的市場調研情況判斷，他們認為無人機在農業領域的應用仍然大有可為；另一方面，物流運輸領域的應用正在逐漸起量，這也是聯合飛機民用產品研發的兩個目標市場。

“目前，中國農業植保無人機的市場保有量約為25萬架，我們預計未來將達到50萬架左右，全球需求量約為150萬架。”孟月華同時對無人機在物流領域的需求增長很有信心，“T1400上市以來已經簽約了1300架的訂單，主要是做大型運輸的企業”。

北京云圣智能科技有限責任公司（下稱“云圣智能”）也是低空經濟領域的一家國家級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云圣智能聯合創始人朱勝利認為，2025年低空經濟領域的企業會開辟各自的小天地，其中，工業巡檢或是低空經濟領域能挖到的第一桶金。

朱勝利與孟月華同時提及，當前，無論地方政府還是低空經濟企業，都有各自的標準，未來全國需要實現“一網統管”。

“中國的低空經濟正處于從啟動期到發展期的一個切換點。”5月24日，中國電信股份有限公司無人科技技術創新中心低空首席專家申文彬，在一場低空數字新基建與城市空中交通管理論壇現場向經濟觀察報記者表示，在農業、政務、交通巡檢等場景，產業已經有一定的成熟度，而在載物、即時配送的場景，如美團、豐翼科技等企業的運營規模正在逐步起量，減少對政府補貼的依賴。

申文彬同時強調，出于安全方面的考慮，低空經濟的發展不能急于求成，應該循序漸進。

eVTOL/飛行汽車或將網約車化

無人機之外，eVTOL也是低空經濟的另一種核心飛行器。

飛行汽車與eVTOL有區別也有交集：從外觀上看，飛行汽車是eVTOL與汽車的結合體。

廣東匯天航空航天科技有限公司和廣東高域科技有限公司都是該領域的探索者。前者是小鵬汽車投資的生態企業，對外簡稱“小鵬匯天”，后者則是由廣汽集團投資孵化，對外簡稱“廣汽高域”。

小鵬匯天合伙人林森才稱，2023年以前，小鵬匯天研發的1至5代飛行汽車都是純飛行的eVTOL，屬于階段性研發產品，沒有考慮適航或者商業化，但“我們正在全力研發的全新分體式飛行汽車‘陸地航母’，是真正要量產的產品”。

4月，經濟觀察報記者在小鵬匯天廣州大學城展廳，見到了“陸地航母”飛行體部分（eVTOL）完成垂直起降以及短距離的飛行過程。從外觀上看，陸行體部分與一款4—5人座的汽車沒有明顯差別。

林森才稱，“陸地航母”陸行體的汽車采用增程式的動力系統，可以給飛行體完成5次充電工作，單次安全飛行時長是15分鐘至20分鐘，“它很適合家用，這也是我們瞄準ToC市場的原因之一”。

按照目前的預測，林森才認為，飛行汽車的商業化會在第一個五年期展開，解決低空飛行體驗和推廣的問題，但在此階段低空飛行未能成為普及大眾的通勤方式。他預計要到第二個五年期，低空飛行才會在出行通勤中普及。屆時，乘坐飛行汽車的單座位價格有望與目前高鐵一等座的價格相近。

廣汽高域在商業化方面的構想則更為明確：低空出行。

廣汽高域技術中心總監王林林稱，低空經濟最大的蛋糕會在飛行汽車行業，飛行汽車最大的市場份額應該在飛行汽車制造商和商業運營商。他認為，未來會呈現航空汽車化和eVTOL運營網約車化的發展格局，“飛行汽車70%的核心部件與電動汽車技術一致，汽車產業鏈將為（eVTOL或飛行汽車）大規模降低成本提供可能”。

王林林對整個行業的發展充滿期待，相信至少有20年的黃金期。

不過，億航智能（NASDAQ：EH）副總裁薛鵬認為，低空經濟現在還“不經濟”，正逐步向“經濟”邁進。億航在eVTOL領域還需要往盈利方面做更多探索。“希望我們的運營商、服務商有獨立運營的能力，真正實現低空經濟。”薛鵬說。

基礎設施建設期待國家牽頭

工信部賽迪智庫在《2025年我國低空經濟發展形勢展望報告》中指出，中國在低空航空器制造、低空運營服務市場的發展較快，而低空基礎設施、飛行保障環節的發展則相對遲滯。

豐翼科技（深圳）有限公司（下稱“豐翼科技”）作為目前無人機物流領域的頭部企業，對此深有感觸。豐翼科技隸屬順豐集團，主要從事快遞、醫療、應急和巡檢等領域的無人機物流服務。

5月24日，在一場低空新基建圓桌對話現場，豐翼科技政務總監陳孝輝表示，該公司正建設以深圳為中心、覆蓋粵港澳大灣區的低空物流網絡。

“目前，我們在粵港澳大灣區每天飛行1000個架次，每天運輸快件達2萬票。”陳孝輝認為，未來，一條航線要實現常態化運營，基礎設施的建設非常重要，包括低空的通信、導航、氣象監測等，目前這些工作大部分還是由企業在做。

順豐集團法務總監鄭婷婷認為，低空經濟的基礎建設如果能納入政府公共設施建設的項目中，整體規劃會更規范，又或者這些基礎設施是否可以像充電樁的建設一樣，實現行業共享。

中國民航工程咨詢有限公司是中國民航機場建設集團有限公司旗下主要承擔低空經濟業務的子公司，該公司低空經濟研究中心副主任包立超在上述圓桌對話中分享了低空基礎設施建設的三大趨勢：低空經濟起降場地規模化、智能化；低空基礎設施會深入城市、居民生活；低空基礎設施建設探索“投建營”一體化模式。

亟待建設綜合管控平臺

作為eVTOL運營商，廣州合利創興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合利智能”）對低空經濟綜合管控平臺或系統提出了需求。

合利智能以經營eVTOL為核心的低空觀光業務起家，也是億航智能的主要客戶之一。鄒一沛是合利智能的執行總裁。

4月底，鄒一沛在低空經濟研討會上表示，2019年合利智能采購了20余架由億航智能研發生產的EH216-S無人駕駛載人航空器，并開創了一條廣州城市內的空中觀光游覽航線：從天德廣場出發，依次經過廣州塔、廣州大橋等，再飛回天德廣場。“白手起家，一飛就是五年。”鄒一沛說，目前，低空經濟綜合管控平臺的建設難度非常大，“平臺搭建不難，核心難題是規則的探索”。

在鄒一沛看來，現在低空行業的飛行規則是隔離式的，未來融合飛行就會涉及不同航空器飛行、起落的優先級安排，以及跨區域飛行會涉及到多個地方政府、行業主管單位協調等問題。

鄒一沛以上海峰飛航空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峰飛航空”）的一次“深圳飛珠海”為例：2024年2月，峰飛航空研發的eVTOL航空器盛世龍，模擬一家人從深圳蛇口郵輪母港飛至珠海九洲港碼頭，將單程2.5小時到3小時的地面車程，縮短至20分鐘。

“這當中涉及十多個單位的協調，包括軍航、民航，以及飛行覆蓋的地方政府。”鄒一沛說，值得欣喜的是，廣州正在探索一個綜合管控平臺，“可以承擔一個區域性裁判員的功能”。

經濟觀察報記者從廣州國資委獲悉，今年4月，廣州低空飛行綜合服務管理中心、廣州低空經濟產業發展有限公司相繼揭牌成立。

作為廣州市低空經濟產業發展有限公司投資建設方之一，廣州數字科技集團有限公司已初步建成通信、導航、監管三張網絡，正在廣州建設國內首個陸海空全域無人系統基地。

安全保障體系加快步伐

低空經濟事故界定方面的問題，已引起制造商、運營商以及保險業界的共同關注。

4月27日，在一場由中國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華南分會與天達共和（深圳）律師事務所等聯合舉辦的低空經濟法律研討會上，多家低空經濟企業、法律從業者就上述問題進行了討論。

北京三快在線科技有限公司（美團無人機）科技法務總監劉涵提到，無人機載物運營規模逐漸在擴大，但安全歸責仍沒有很好的解決方案以幫助企業或者企業管理人員落實職責、規避風險。

美團無人機公布的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底，美團無人機已開通超50條航線，“空投飛俠”累計完成超45萬訂單。其中，2024年，新增用戶超8萬人；配送奶茶8萬杯，同比去年猛漲3倍；配送檢驗樣本和藥品超過11萬份。

智飛科技主要從事專注無人機在電力、交通、安防領域提供智慧巡檢服務。智飛科技王帥在會上表示，在電力、交通、安防領域，無人機巡檢的應用正處于大量替代人的局面，而無人機在作業過程中掉下來造成人員或者車輛的安全事故等隱患是他們正在擔憂的事。

北京天達共和律師事務所低空經濟法律業務組梁巍表示，隨著無人機、eVTOL等技術的飛速發展與商業化落地，企業不僅會面臨技術創新的挑戰，更需應對復雜的法律合規與監管風險。

北京天達共和律師事務所低空經濟法律業務組趙舒杰認為，企業正面對空域資源分配不均、數據跨境流動壁壘、國際標準博弈及相鄰權糾紛頻發等挑戰。

航新科技（300424.SZ）副總裁王壽欽在上述主題研討會上提到，在民航和軍航方面已經有成熟運行的相關體系，有負責航空數據解析的權威部門去判斷和分析事故原因，而低空領域的事故管理系統尚未建立。

“需要行業管理部門進行前瞻性研究，標準走在前面，減少重復成本。”王壽欽認為，今年開始，很多企業會開始大量交付低空航空器，安全保障體系需要加快建設步伐。

（作者 張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