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9日，華熙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688363.SH，下稱“華熙生物”）董事長兼總裁趙燕對經濟觀察報稱，“保濕”不足以概括透明質酸（玻尿酸）的功能，在醫藥、醫美、護膚品、食品保健等各個領域，透明質酸還存在巨大的使用藍海。

就在十余天前，華熙生物官方發起了一次“玻尿酸保衛戰”，它公開指責部分券商研究報告通過對比透明質酸與重組膠原蛋白成分，鼓吹“玻尿酸過時論”，誤導市場。

華熙生物同時援引《Cell》期刊的文章稱，將“細胞外基質（ECM）的變化”列為第13大衰老標志物，其中核心物質透明質酸成為抗衰革命的關鍵密鑰，是玻尿酸行業最前沿、最重要的科學發現。

透明質酸的發現源自國外，醫藥及醫美應用研究起源于美國，護膚、口服保健食品發端于日本。2023年中國透明質酸原料的總銷量占全球總銷量的84%以上，華熙生物、福瑞達企業所在的山東濟南成為全球最大的透明質酸原料生產基地。

玻尿酸，這個被譽為“美麗神器”的生物活性物質正撬動著一個規模龐大的市場。“醫美三劍客”的華熙生物、愛美客（300896.SZ）、昊海生科（688366.SH）等三家國內上市企業同時被稱為“玻尿酸三巨頭”，依托玻尿酸成分，華熙生物、愛美客市值一度超千億元。

不論是在產業還是資本市場，造就新高度的玻尿酸，如今是否已經“過時”？其技術突破和產業化應用還有哪些空間？

三次躍遷、四個場景

在華熙生物發布駁斥“玻尿酸過時論”文章的當晚，張伍新也看到了網友們的有關爭論。

張伍新是和顏一美醫美企業管理集團有限公司的CEO，其經營的“和顏一美”是國內知名的輕醫美連鎖品牌，在北京、上海、杭州等七個城市擁有30多家門店，目前仍處于擴張階段，張伍新計劃今年再開出五家新店。

在和顏一美，喬雅登、瑞藍、娃娃針等是消費者詢問較多的注射類項目，該類產品以玻尿酸為主要成分，因其具有廣泛的認知度、良好的填充塑形效果，在輕醫美熱門治療項目中始終占據一席之地。

醫美領域是玻尿酸產業化應用的重要場景之一。由于玻尿酸的一個分子能攜帶500倍以上的水分子，具有強效的保濕能力，經過交聯技術加工后具有不錯的填充塑形效果，玻尿酸成為輕醫美領域水光針及注射填充類項目的主要原料，這類非手術類的醫美項目具有創傷小、恢復期短、入門門檻低等特點，消費者的接受度也更高。

以玻尿酸為主要成分的水光針是醫美機構的一大消費門類。張伍新向經濟觀察報介紹，玻尿酸在醫美領域的應用主要分為兩類：第一類是基礎水光項目，采用非交聯玻尿酸為主要成分的水光液，作用于皮膚真皮層，具有補水和鎖水效果；第二類是填充塑形類項目，采用交聯技術，玻尿酸呈現為凝膠狀，具有一定的硬度和彈性，根據需要注射到皮膚的各個層次，起到填充和支撐作用。

這兩類應用中，不同品牌和型號的產品，因玻尿酸交聯技術、加工工藝不同，呈現出吸水性、硬度、彈性、維持時間、組織相容性等不同的理化特性，因而適用于不同的部位、用以改善不同的癥狀。因此每一款產品都需要單獨的醫療器械許可證（三類醫療器械）。同時是否添加麻藥成分也會影響注射時的疼痛感。

不同醫療器械產品又因玻尿酸含量不同、維持時間和痛感的差異，以及加入肉毒素、其他營養成分、利多卡因等復合成分的不同而對面部產生不同的效果。

在玻尿酸的應用版圖里，醫美是重要的一部分。但是追溯起源，隨著技術的每一次突破，玻尿酸就會開辟出新的應用場景，相關產業也隨之發展進步。

玻尿酸最早應用于眼科的治療手術。自上世紀玻尿酸被發現并應用于眼科手術的粘彈劑后，其獨特的分子結構在醫藥領域顯示出多種作用功能，如潤滑關節、調節血管壁的通透性、調節蛋白質、水電解質擴散及運轉、促進創傷愈合等。

2000年前后，交聯技術出現，該技術使玻尿酸從液態轉為凝膠態，能夠延長玻尿酸在體內的代謝時間，有效支撐人體面部塑形需求，從而催生出填充注射市場，該技術被逐漸應用于醫美微創填充領域。

從醫藥級、醫美級完成躍遷后，玻尿酸龍頭企業將玻尿酸的應用場景拓展至C端（個人用戶）消費品。華熙生物推出功能性護膚品潤百顏次拋原液、夸迪抗衰精華等組合產品；福瑞達旗下品牌頤蓮推出玻尿酸噴霧等。

玻尿酸的另一應用場景是食品。2021年，國家衛健委正式批準由華熙生物申報的玻尿酸為新食品原料，準許在普通食品中添加使用。華熙生物相繼推出玻尿酸飲用水“水肌泉”、功能性食品“黑零”，進入玻尿酸口服美容新應用場景。趙燕說，從啟動玻尿酸入食申報到成功獲批，華熙生物用了16年時間。

至此，透明質酸產業形成了原料、醫療、護膚、食品四項領域的布局。

玻尿酸頭部企業也形成了各有所長的行業布局：華熙生物提出“生物科技公司”定位，聚焦合成生物和精準護膚，打造全產業鏈整合平臺；愛美客立足玻尿酸行業的中游主營醫療器械，專注交聯玻尿酸注射產品，其核心產品“嗨體”“愛芙萊”等填充針劑定位中高端醫療美容；福瑞達則是在2023年啟動醫藥級原料轉型，持續強化原料端的科技創新。

產業瓶頸

目前，中國已成為透明質酸第一生產大國。據弗若斯特沙利文報告顯示，2023年中國透明質酸原料的總銷量占全球總銷量的84%以上，全球透明質酸原料市場集中度較高。其中華熙生物、福瑞達、阜豐生物、安華生物、山東眾山等行業前五名企業均位于山東。基于龍頭企業的帶動作用，山東逐漸形成了規模化醫美產業集群。

趙燕告訴經濟觀察報，“世界透明質酸看中國，中國透明質酸看山東”并非虛言，山東的透明質酸產業正在帶動生命科學整體向全世界的前沿靠近。2000年成立的華熙生物也是其中一家。截至目前，華熙生物依舊是全球最大的透明質酸生產及銷售企業。

玻尿酸應用場景的豐富和拓展，與該原料技術突破和成本大幅下降有關。

20年前，華熙生物憑微生物發酵技術實現了玻尿酸的量產，在此之前，提取出1公斤的透明質酸，大約需要2萬只雞的雞冠，普通純度化妝品用玻尿酸的價格達到5千美元/公斤，高純度醫用玻尿酸更是達到10萬美元/公斤，價格貴過黃金。

如今，華熙生物進一步結合微生物發酵代謝調控技術體系，通過發酵代謝流調控及多尺度過程優化，將透明質酸發酵產率從3g/L提升至12-14g/L。華熙生物透露，透明質酸原料生產以前需要72小時，現在僅需18個小時。

一方面技術的突破帶來產業的快速發展，另一方面與日俱增的醫美護膚需求也對行業規模起到支撐。然而隨著“玩家”的增多，產能過剩問題也逐漸浮現，百家企業扎堆涌入，導致玻尿酸原料價格從早期的萬元級跌至百元級別。外界認為“玻尿酸的技術門檻已經不是問題”。

在下游終端市場，產品同質化問題也逐漸凸顯。從護膚品到醫美注射產品，數十個品牌、上百個規格的產品，配方和功能訴求極為相似，導致行業內掀起價格戰。張伍新以醫美機構的競爭舉例，國產的玻尿酸注射劑價格集中分布在600-800元價格帶，最便宜的不到百元。

2022年開始，玻尿酸巨頭出現不同程度的業績挑戰。華熙生物功能性護膚品和食品業務連續下滑；昊海生科2024年玻尿酸業務收入7.38億元，增速從2023年的95.54%降至23.23%；愛美客盡管依靠“嗨體”實現銷量增長，但單價下降導致營收增速放緩至5%。

玻尿酸新故事

4月25日，華熙生物潤百顏·玻玻（含利多卡因注射用透明質酸鈉溶液）獲批三類醫療器械證，引發了業內關注。這是國內首個獲批 “面部膚質改善適應癥” 的水光產品，也是明確以 “改善成人皮膚干燥、膚色暗沉”為適應癥的合規水光產品。

目前，獲批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的玻尿酸注射用三類醫療器械注冊證總數已突破50張，涉及品牌總數超百個。

在張伍新看來，醫療機構仍可尋求合規、科學的面部解決方案來應對行業價格戰，“在玻尿酸的基礎上聯合童顏針、膠原蛋白和肉毒素等進行治療，是行業的大勢所趨。特別以玻尿酸為主原料的前提下延伸出的新產品，其適應癥范圍和規格型號都更加細分，加上監管趨于嚴格、產品合規趨勢，玻尿酸的未來還大有可為”。

玻尿酸行業中游企業對醫療器械制造的技術突破，或許能為下游醫療機構帶來更多可能。一位接近愛美客的相關人士告訴經濟觀察報，中游企業的技術突破能夠為下游醫療機構帶來服務升級，向專業化、合規化發展。更安全、有效的產品也會提高治療效果和消費者滿意度，降低醫療風險和糾紛。同時，個性化定制的產品能夠滿足不同求美者的需求，為醫療機構提供更全面、精準的治療方案，增強其市場競爭力。

玻尿酸在醫療器械上的應用還在不斷擴大。海正藥業旗下海正蔚瀾生物科技發展有限公司總經理程慧告訴經濟觀察報，海正藥業預計今年將會推出玻尿酸類“械字號”產品。程慧說：“目前，行業普遍認為玻尿酸的開發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特別是復合制劑，玻尿酸和其他成分的聯合運用等。”

前述接近愛美客的相關人士告訴經濟觀察報，中國是全球最大的透明質酸原料產銷國，原料供應充足且價格穩定，原料成本在終端產品中占比較低，愛美客暫未有計劃向上游延伸，但未來可能會在合適的時機布局原料產業。

在此背景下，拓展玻尿酸醫療器械更多適應癥、開發以玻尿酸為主要成分的化妝品及食品，打造更多玻尿酸相關產品的使用場景，成為玻尿酸中上游企業的發展路徑之一。

再生類產品是玻尿酸的下一方向之一。上述接近愛美客的人士稱，未來玻尿酸原料的突破點可能聚焦在再生能力，比如從“填充”到“再生”的升級、精準調控，如延長效期，提升舒適度，以及跨場景應用，如復合功能與適應癥拓展。

以愛美客出品的玻尿酸填充劑“濡白天使”為例，其采用復合配方，具備“填充+再生”的雙重功能，復合微球和交聯玻尿酸先進行塑形，隨后玻尿酸能夠自然代謝，復合微球裸露并開始誘導膠原再生，兩者相輔相成，實現較好的塑形效果。

該人士進一步稱，透明質酸行業結構性機會依然顯著，差異化產品仍具溢價能力，未來，愛美客也將通過技術壁壘化解價格壓力，不僅局限于透明質酸一種材料，將競爭核心將從“證件紅利”轉向“技術縱深”。

作為玻尿酸的另一龍頭企業，華熙生物正在走向另一個路徑。華熙生物在2018年開始合成生物的布局。趙燕在2022年時就提出，華熙生物是一家用合成生物科技創新驅動的生物科技公司。華熙生物方面介紹，在率先研發微生物發酵、實現透明質酸的量產后，該公司近兩年先后實現了麥角硫因、膠原蛋白的產業化，在為下游客戶提供原料的同時，也將原料應用在自身化妝品產品中。這些工作的底層技術支撐就是合成生物。

目前，華熙生物進行的原料及合成生物研發項目共有132項。利用合成生物技術，華熙生物的透明質酸的生產效率進一步提升，每升發酵液可提取73克透明質酸，并構建了菌株基因組編輯工具，實現了原始菌株的基因編輯及基因組改造，為透明質酸的合成機理研究及下一步提升產率奠定基礎。

華熙生物相關負責人介紹，透明質酸在自然界的分子量可以從700道爾頓到400萬道爾頓不等，不同分子量的透明質酸在生物體內具有不同的功能和效果。

華熙生物發現，小分子透明質酸可以用于癌癥的靶向治療，大分子透明質酸具有抗炎潛力。華熙生物已將透明質酸應用領域從眼科、骨科、醫美、護膚，拓展至組織工程、腸道微生態、靶向藥等新興領域，但仍有更多領域亟待探索和發現。

愛美客相關人士也告訴經濟觀察報，從行業發展的角度來看，透明質酸原料現階段戰略重心仍在醫療專業場景，但作為一種具有多種優良特性的生物材料，其應用確實存在廣闊的拓展空間，包括骨科、眼科、口腔科、腫瘤治療、食品和動物保健。

（作者 羅文利）